以父之名

仁慈的父我已墜入　看不見罪的國度
請原諒我的自負　沒人能說沒人可說
好難承受　榮耀的背後刻著一道孤獨

- 方文山 以父之名

他醉了,平時總昂得高高的下顎,現在低低的垂了下來. 我掛坐在吧台的旋轉高腳椅上,兩腿騰空搖啊搖的看著他.

"你幹嘛跟女朋友分手?"

"她為了小事跟我生氣..."

"所以你就為了這個小事跟她分手?"

"沒辦法,我太愛面子." 他半閉的眼簾和下顎一樣低垂,合十的雙手放在大腿中間,像個無辜的小孩.

他有個很奇怪的習慣. 不像那些企業鉅子或是銀行家,喜歡高調的出入奢華的夜店,在閃熾的幽暗水晶燈和裝飾繁複的華麗帷幔中摟著一個個濃妝的嬌笑女郎,他總一人找間小小的破舊酒吧,在充滿刮痕和菸疤的黑色吧台邊,靜靜的喝杯小酒. 有其他客人的時候,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客人酒保聊天,沒人的時候,喝了兩瓶啤酒沒說過一句話也是常有的事. 常常公務旅行的關係,他在每個城市都有一間熟悉的酒吧,而每一家都如出一轍的破舊灰暗,冷清的包廂座位在吧台周圍圈出一道好像是防衛性的牆. 他的朋友們總納悶,為什麼他老愛流連這種怪異的場所.

他不是個好看的男人,大大的鼻子罩在短短的臉上,過分堅毅的下巴和細細的雙眼更強調出緊抿的唇線單薄.即便他的眼鏡一點也沒法藏住那高傲的自負神情,他人緣卻出奇的好,女孩們也對他的身家趨之若鶩. 驚人的聰明腦袋瓜下,他還有個非常努力認真的處事態度. 所以聽到他升了高官,達到頂峰,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太過訝異. 和他認識多年,知道他想要今天的位置很久了. 當年我們還開玩笑,說要是有天他拿到這個頭銜,一定要好好整整那位長久刁難他的老闆,惡狠狠的對他說句 "Screw You!".

可是今天的他卻看不出功成名就的喜悅. 吧台的崁燈在他身上投出一圈淡淡的黃色光暈. "我不知道,我以為我會很開心,會狂喜,可是我好像只是想拿到這個頭銜而已,這是我的面子" 他燃起一根菸. "我想要讓大家看到這份榮耀,知道我做得到,可是我並沒有真的很喜歡做這份工作" 我看著他,等著他接下去. 可是他拎著菸,居然坐著睡著了.

"他的內心其實敏感而纖細",老闆娘走過來遞上紙巾. "你看他只有喝醉了才能這樣子放鬆,可見他承受多麼大的壓力." 她對我說. "你們多年的好朋友,很難得." 我點點頭. 我明白. 前幾天我喝醉了,吐得一蹋糊塗,都怪那杯慶祝他升官的恐怖的天上人間,真要命. 我虛軟的攤坐在沙發上,抬頭看到他緊張的盯著我瞧. 我淡淡的對他說,"希望到了60歲我們還可以做好朋友..." 沒想到他居然感動得擠進沙發座裡,把我一把用力摟住. 我那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樣一個人前風光,事業有成,吃得開, connection那麼好,大家都羨慕的精英份子,骨子裡那麼的孤獨. 難怪他的朋友們都對我說,這傢伙太神祕,太難懂.

也許那神秘的背後,隱藏的是一份無人能解的驕傲,只有在天父之前,才能把這份孤獨,靜靜的敞開吧!

那斑駁的家徽　我擦拭了一夜

孤獨的光輝　我才懂的感覺

沒有喧囂　只有寧靜圍繞

我慢慢睡著　天剛剛破曉

The Winner Takes It All

我很喜歡看Mama Mia! 不管是舞台劇還是電影,都會讓我隨著Abba的歌曲開心起舞. 最重要的是, Mama Mia的場景是我愛的希臘小島,那種放鬆愉悅的氣氛,真的很能帶動人心.

Mama Mia 的劇情基本上很簡單,單親媽媽拉拔大了女兒,女兒意外發現可能的三位生父名單,然後邀請三人到小島上參加婚禮的尋親故事. 有趣的是,當三位男人爭著當父親,陪女兒走上紅毯的那一刻,我不禁啞然笑了出來. 為什麼男人年輕時都搶著推責任,老了卻搶著負責任呢??!!

我不是說男人該對女人負責什麼的那種傻話,不論男女,應該都只需要對自己負責就好. 做過的說過的,哪怕是讓自己懊悔不已的傻事,也沒什麼好丟臉遺憾,也沒誰對不起誰. 就算拿了一手爛牌,只要能盡力玩好來,也不算輸得太難看,是不是?

可是啊,這個世上還是有太多正反兩面的 judgement,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在感情的世界裡,好像沒有得到最終幸福的人就得背負起輸家的名號. 沒有縝密的遊戲規則,只有拿到王牌的人才能得到一切.輸家,只得默默的卑微的退場.

經過一段曖昧不明的時期之後,女孩向心儀的男孩告白,吐露自己的心聲.
男孩對女孩說, "你一定是有很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口,你比我還要勇敢,可惜我只想當朋友." 女孩說, "當一個誠實的人不需要勇氣,我覺得真誠表達情感並不羞恥" 可是女孩仍然覺得挫敗,即便她應該在這場遊戲中昂起頭來,驕傲的面對忠實的自己.

不知道男孩老了的時候想起這一段,會不會自慚形穢?

I've played all my cards
And that's what you've done too
Nothing more to say
No more ace to play

我打出了我所有的牌
你也一樣
再也無話可說
再也沒有王牌

The winner takes it all
The loser standing small
Beside the victory
That's her destiny

贏家得到了一切
輸者只能卑微的
站在勝利者旁邊
那就是她的命運

PS. 在酒吧碰到了一位中年男子,我問他,怎麼一個人來喝酒? 他笑笑,"有很多話想找人講". 我答, "我明白,但又不能找老婆講." 他又笑了. 我問他,"為何男人年輕時都不想負責任,老了就搶起責任來負?" 他拍手大笑, "因為怕孤獨. 年輕的時候怕時間不夠玩,所以不想被羈絆, 老了怕一個人,所以寧可有牽絆"

泡水的護照 淋溼的心情

當我從洗衣機中搶救出那本濕淋淋的護照,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拎著,緊緊壓上厚厚毛巾的那一刻,我腦中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心痛哪!

我怕的不是還沒過期的,貴得要死的美簽和英簽,也不是即將出國該怎麼辦的著急心情,而是過去八年多來走過的千山萬水,一顆顆壓印在小本子裡的戳記,和每一個八角及圓形小章子刻畫的出入境日期. 我挪了個小板凳,彎坐在上面細細的掀開扉頁,拿起紙巾和吹風機輕輕拂過,小心得像是捧著剛出生的嬰兒般,不忍又擔心. 還好只是泡在水裡兩小時,還沒開機攪動,所以護照除了濕得黏在一起,並沒有太大損傷. 我一邊喃喃自語的喊著完蛋了完蛋了,一邊看著電視阿扁被聲押的新聞,然後不停的問到底哪一個比較慘,我的護照還是阿扁? (當然是護照!!) 家人在旁邊像看戲一樣,問我怎麼不重新申請一本就好. 那可不一樣,這本護照對我。很。重。要。

說重要是心靈意義大於實質. 八年前辦這本護照時我遭到嚴重的感情創傷,所以用一次又一次的旅遊來安慰自己,每一趟都是重新認識自己,和自己對話的新契機; 就好像新長出來的痂皮,一層一層的蓋住了烈火的傷痕. 我帶著它出國唸書,從加勒比海玩到愛德華王子島,一個人在美國搭了一個月的火車,背著背包到巴西、歐洲旅遊,經歷每一次新鮮的陌生體驗,蓋得滿滿密密的這本護照,是我成長,學習寬容與原諒,然後更愛自己的印記.

翻開護照,我在每一頁中間緩緩夾上一張紙巾,看著水痕漸漸消退,清晰的章印又再度浮了出來. 還好,每一個戳記都還清楚的印著入出境的日期,我輕輕的喘了一口氣, 台灣海關的印泥品質還算不錯的. 再看看貼上的一頁頁簽證,哈!果然進步國家的簽證就貼得很牢靠,美加簽、英簽、申根還有以前曾經辦過的日簽(現在進出日本已經不需要簽證了),都穩穩的粘著, 反而發展中國家像是菲律賓、印尼、泰國等等的簽證,泡了水膠水就失效,角落歪歪的翹了起來. 果然簽證可以代表一個國家進步與否. 我的手指隨著紙巾按上一個個關防戳記,看到的每一個日期,我都可以清楚的記得去過的地方是哪裡,做過哪些事情,碰到了哪些危急的狀況,遇見過哪些特別的人. 奇怪,對於痛苦的記憶我總是記不牢 (所以我好容易原諒人),可快樂的事卻都那麼清晰. 這本護照充滿了我的快樂記憶,也難怪我會那麼珍惜 (因為我都把去每一個城市的票啊什麼的都丟掉,太多了!).

再過一年半,我就要和這寶貝的護照說再見了,還好這次有把護照救回來,感覺也把重重的回憶給保住了.